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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祭扫各纷然

来源: 文山纪检监察网 发布时间: 2020-05-05 17:09

人生之始,始于故乡,故乡是我生命开始且赐予我姓氏的地方,那里有炊烟房舍、山川河流、菜畦地壑,以及爬满皱纹的父老乡亲,他们注视着我长大,并把我引向生活,我也在模仿他们,以求在成长的时光里获得对自身生存思考重新定义的可能。所以故乡在,根就在,每逢清明,身在异乡也总要寻路回家,赶赴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“重逢”与“团圆”。

往事可追,意象中的清明总伴有盛开的油菜花。在故乡,油菜是重要的农作物,种的人家比较多。大抵年前播种出苗,年后现蕾抽薹,待到枝繁花盛,清明便如约而至。记忆中,清明扫墓需要穿过大片油菜花田,我和兄妹几人三步并两步地紧紧跟随在父辈的后头,身背竹篾编织的小背篓,背篓里装满祭品,行走在乡间小道。

路上我们偶尔会驻足,细看蜜蜂孜孜不倦奔忙花丛,蝴蝶翩跹飞舞,有些“三心二意”。或蹲下身子,在油菜花地头寻找类似于豌豆的一种豆科植物,它鼓囊的豆荚可以做巴乌,巴乌的呜咽声响起,似乎就抓牢了整个春天。

那时不懂清明,记忆里依旧是那翠绿绵延的青山,干净透彻的蓝天,金黄如染的油菜花,平实质朴的大地,还有那置身其中的惬意。后来,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看到油菜花,大脑就不自觉影射出清明的情境。其后,为了弄清楚“清明”二字的来由,我还曾特意查阅了一些与之相关的资料,懂得了“万物生长此时,皆清淡而明净,故谓之清明。”

既有生之欣荣,逝去的悲凉是无可避免的。祖辈一辈子扎根在这片土地,在此开枝散叶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耕耘天与地,察尽人间悲喜,循环往复,过着平凡且平淡的生活,他们或许不悲伤。在生产力较为低下的年代,他们依附土地,画地为牢,人生半径很短很短,他们无需探寻山那边是山或者是海,他们甚至对海没有任何的概念。但他们是最了解蕨类植物的内心是如何同时领略光芒和阴影,如何面对灰烬和火焰的。

等到叶落归根,他们又把自己的生命半径再度缩减到更短的坟冢里。他们生前所热爱的土地,最后温暖安详的拥抱了他们,这就是祖辈在故乡最后的定格和缩影。如老照片泛起斑驳的霉印。至于我熟悉的那些较为年长的乡邻,有的未能看到我长大成人,就从人间退隐,有的目送我离乡,却未能等到我回乡,陆续添作新坟,终与泥土为伴。只有故乡的土地包容着、隐忍着、沉默着,一次一次看尽人世变迁所演绎的种种仪式。

我一直在心中告诫自己,懂得了清明,才会懂得守望。“白下有山皆绕郭,清明无客不思家”。客居他乡,我仍然会时刻眷念赐予我粮食和姓氏的那片生养之地,像胎记着急找到肉身一样惶恐和慌张。无论走多远,隔山隔水,都要记住回家的路,不然便成了身似浮萍,无根野草。工作之后,每年清明,我都要回一趟老家。每次回去,依然会选择在清明那天跟随父辈去扫墓,有孩子后,也带着去,跋山涉水也必须要让孩子知道这样的传承和仪式,要让他以后行走人间,不忘根,不忘本,不忘山河,不忘回家。

随着生活继续往深处走去,不知不觉已到而立之年,稍有些许中年危机。扫墓途中,不经意间我就会走到了父辈的前头,他们老了,步幅小了,步子慢了。看着他们日渐佝偻的身姿,自然就想到“日薄西山”,想到他们以后也会停止说人间的话,成为“被祭祀的对象”,心里不禁酸楚起来,泪水欲流。

现在的我,依然牢记扫墓熟悉的流程和做足祭祀的准备,依然会背着竹篾编织的背篓,背篓里装满祭品,祭品之外,还装满了一脉相承的缅怀、感恩与思念。我依然会穿过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海,行走其间,恰有几分与去年的自己重逢的味道,油菜花好像也“懂事”了很多,大片大片的开着,彼此不说话,不许诺,沉默不语。

途中仍然也会遇见一些熟人,寒暄几句。离去,赶紧追问父辈,他是谁家人?与我是什么辈分关系?该如何称呼?越来越伤感的是,我的父辈终于也变得模棱两可了,非同辈人,只能给出个大概,这是一个悲伤的信号。

故乡的那轮明月,已经不是那年的明月了。

按照老家清明扫墓习俗,割草、培土、挂飘、摆供,倒两杯薄酒,烧几把纸钱,燃一挂鞭炮,整个过程严肃如仪。面对先祖,我们恭肃静默,以此慎终追远、缅怀先人,以尽思时之敬、悼念之情。清明是把钥匙,打开了故乡尘封的过去,填补了岁月雕刻的痕迹。我们都明白,每个人心中又何尝不是背负一块墓碑,在行走中不停止的进行着自我记录,只是在“卒于”部分,留下空白。

面对坟冢,我只能在心里默念,但愿“里外”都有人间,烟火深处,我们还能对视,互为彼此寻找生路。

整个过程平静而深沉,如同坟头飘飞的白色“坟飘儿”,随风飘荡,自然而显眼。这兴许就是清明扫墓的意义,能够让我们在自我盘诘或与故乡的对话中,不断寻找情感的寄托和归属。在过去、现在与未来的审视里,不断寻找自身的来路和归途。以烙印般的明晰让我知道生于此,根植于此,需对故土故人心怀感恩与爱,并要坚韧持久,沿袭不衰。

扫墓结束,我们小辈子俯身,磕头,算是在今年与溘然长逝的长辈作最后的告别,再把饭食一一收回背篓,像是拾起洒落一地的去岁之光。心是早已是空落落的了。沉重深郁,独自消化悲伤。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”我想,清明节特意选在四月,大抵是先人考虑到后人扫墓会有太过悲切之因,所以心生恻隐,用“万物复苏”为人们心头的“清明雨”撑开油纸伞,以新生蓬勃的喜悦、希望蕴藏的期盼来稀释后人心头的悲戚,抚平揉皱的惆怅,充盈前行的力量。

返回路上,我们依旧穿过那片油菜花田。山风拂过,摇曳的油菜花在阳光下闪烁跃动,扩充起生命的张力结构。天空朗润通透,田畴春意盎然。路上来往的乡邻也渐次多了起来,大多是扫墓结束回家的。没有了来时的匆忙,脚步逐渐放缓。沿着田埂,顺便看看油菜、蚕豆的长势,回顾一下去年那些“风调雨顺”的祷词,是否在这些生灵上得到应验。或是用小镰刀掘一篮子荠菜,再采几把蕨菜,回去尝尝春天的味道。

孩子们还是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,乐此不疲。或追赶蝴蝶,或捕捉浅黄色的蚂蚱,或争执着谁摘得的蚕豆更多更饱满,或紧攥着一把刚采摘的小野花……恍惚又回到过去。

一代人的成长意味着一代人的老去,这是生命的自觉与传承,就像故乡的油菜花,也会凋谢,碾落成泥,结出果实,完成生命的救赎与使命。待到来年清明,这片土地,又将会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,齐刷刷的绽放,勃发出诱人的生机。(张一骁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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